生態(tài)主義視角下解讀張煒的文學創(chuàng)作

    我國作家張煒在當代作家中無疑是比較特立獨行的一位，他的創(chuàng)作跨越小說、散文兩個領域，風格難以被簡單地定義。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中既充滿著濃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和鄉(xiāng)土文學的氣息，又滲透著普適性的人文關懷思想。但是對其三十余年的創(chuàng)作進行梳理，不難拈出一條明顯的貫穿性主題，那就是生態(tài)主義為他作品打下的深刻烙印。張煒作品中濃郁的人文情懷，無不是以此為基點而發(fā)的。一方面，在當代文學的大環(huán)境中，都市社會生活主題已經(jīng)被掌握話語資源的作家們挖掘得較為深入，即使是在表現(xiàn)農村題材的作品中，作家對人與人的互動進行描繪的興趣也往往超過了人與自然的互動，很少有人會從生態(tài)危機這一角度入手，整體而言，幾乎沒有作家能如張煒一般始終將重點放在對大自然的依戀以及對回歸大自然的渴望上。但是綜觀整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便可以感受到張煒有著對汪曾祺、林語堂等人乃至傳統(tǒng)的士大夫文化的接受；另一方面，當代工業(yè)文明與技術文明成為社會發(fā)展的主要動力，時代潮流呼喚人們重視生態(tài)，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因此，以生態(tài)主義的視角審視張煒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論是對張煒的研究抑或是對整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出路的探尋，都是極有意義的。本文通過分析作品中所展現(xiàn)的人類對土地的依賴，人類對海洋的眷戀，以及人類與動物的親近，探討張煒文學作品中的生態(tài)立場。

一、人類對土地的依賴

    “土地”是張煒小說中重要的意象，土地不僅是人類生存的空間，而且土地產出的作物保障了人類的延續(xù)繁衍，對此，張煒的筆觸是飽含感激之情的。但是隨著現(xiàn)代化工業(yè)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田園牧歌式的，充滿詩情畫意的生活逐漸消解。張煒認為，人們在感到與城市生活格格不入之后，勢必要逃離城市，回歸土地，開拓一片全新的寄居地。以“葡萄園”為例，這是張煒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這幾乎可以視作是理想之國的代名詞。葡萄的果實甘甜多汁，葡萄藤下可以蔭庇著五顏六色的野花，葡萄架可以充當小刺猬等動物們的游樂場，總而言之，葡萄園最能給予主人公生活的樂趣。在《我的田園》中，寧伽拋妻棄子到海邊耕耘葡萄園，可是他的妻子梅子和兒子小寧在來到葡萄園后也愛上了這個充滿生機的地方。寧伽本人更是在葡萄園中獲得了心靈的自由。在寧伽決定離開葡萄園時，他甚至夢到了葡萄老人和葡萄家族。葡萄老人的袖子中有一只被驅逐的烏鴉。這只烏鴉就是寧伽的象征，他無法融入到城市的生活中，因此自己將自己放逐到了海邊，最后給予他庇護的就是葡萄老人象征的葡萄園。寧伽不認為是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了葡萄園，相反，他認為是葡萄園收留了他。而在《丑行與浪漫》中，農村姑娘劉蜜蠟是一個一心向著城市奔跑的人，不僅是因為農村曾經(jīng)帶給她巨大的傷害，也是因為她堅信城市里有著她摯愛的鄉(xiāng)村老師雷丁，然而她的最終歸宿卻是銅娃，銅娃正掙扎于商業(yè)洪流之中。身心疲憊，妻子也與別人出軌。銅娃在保姆劉蜜蠟的身上感受到了土地醇厚的氣息。最后兩人歷經(jīng)磨難終于能在一起時，劉蜜蠟破天荒地懷念故鄉(xiāng)，想象著自己與銅娃手牽手種下一片葡萄園的場景?？梢哉f，“葡萄園”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塊土地，而是一種安全感和歸屬感。如果不是對鄉(xiāng)土非常了解并且有著十分強烈的熱愛之情，張煒是不可能寫出如此曲折而動人的情節(jié)的。

二、人類與海洋的眷戀

    在張煒看來，海洋與土地都與人類的生存息息相關，土地被張煒視為永不衰老的母親，而大海則是母親乳汁匯流而成的。作為一個出生在古“東夷”地區(qū)的山東人，張煒自稱受齊文化的影響較大，齊文化中面朝大海，開放包容的精神深深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他的成名之作就是1986年發(fā)表的小說《古船》，《古船》的背景就是膠東地區(qū)閉塞的洼貍鎮(zhèn)。在《古船》中，隋不召一生中心心念念的就是“出?！?。從小他就揚言要上大船出海，為此被兄長隋迎之告發(fā)，招致父親對手掌心的痛打。三大家族之首的隋氏一族龐大的家業(yè)對隋不召來說沒有誘惑力，鎮(zhèn)上在改革開放中如火如荼開辦的粉絲工廠讓侄子見素等人幾近瘋狂，隋不召也并不關心，他血管中就流淌著漂泊的熱血。大海始終在召喚著隋不召。《海道針經(jīng)》中的行船需“東南西北，可以仔細斟酌，可算無誤”云云對于他來說就是福音。在水上飄蕩的時間長了，以至于他在街道上走路都搖搖晃晃，在鎮(zhèn)上人們的眼中，他是怪異的，那是因為無人能理解他的赤子之心。小說題目中的“古船”指的便是一具古船的殘骸，隋不召認為這具殘骸是屬于曾經(jīng)和他一起闖蕩大洋的“鄭和大叔”的。鄭和大叔只是出現(xiàn)在隋不召的敘述中，無人能判定他的來歷身份，與歷史上的鄭和有何種聯(lián)系。張煒是在利用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人物來渲染小說中的浪漫主義氛圍。因為對于隋不召而言，鄭和大叔代表的是海洋，海洋對他更多的是一種心靈與情感上的眷戀和慰藉，是沒有必要在讀者那里落到實處的。

    在《古船》之后，張煒的《夜?！贰ⅰ对齑?、《魚的故事》、《海邊的風》等等作品中不斷出現(xiàn)船、海鳥、魚群、水手等形象，無不可以看出他對海洋的重視。《海邊的風》中的奇人老筋頭在某種程度上是對隋不召這一形象的強化，也是對海明威《老人與?！分小坝矟h精神”的一種繼承。比起隋不召，老筋頭與海的關系更加密切，他甚至被認為是一個魚人。老筋頭在陸上的時候感覺頭暈目眩，必須要回到海洋，回到他“瓢殼似”的“小船”上才有安全感，在他的噩夢中，小船被裝上了四個輪子，這無疑隱喻的是汽車。這顯然張煒是對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一種否定。

三、人類與動物的親近

    張煒的小說由于常常浸潤著某種神秘氣息，而被人視為一種成人的“童話”。準確地說，張煒小說是帶有童話元素的小說。而如前所述，土地與大海是張煒小說中重要的意象，而在童話故事之中，這兩個遠離人群的地方恰恰也是許多有趣故事的發(fā)生地。而動物就大大地增添了張煒作品中的童真童趣，在張煒筆下許多具有靈性的野生動物或是聚集在一處，或與人類友好相伴，這在喧囂而浮躁的都市中是不可能看到的。

在《古船》中，人與人在政治斗爭中的冷血和殘忍被刻畫到了極致，已經(jīng)超越了“農民”或“地主”的階級身份，人們彼此折磨，制造痛苦與恐懼，手段層出不窮，批斗、活埋、強奸、用鐵絲穿人……在這種情況下，動物顯得比人可愛得多，如那群推動磨盤轉動的鼴鼠，默默見證人類的惡行。在《丑行和浪漫》中，劉蜜蠟是作者塑造的代表美好的，近似仙女的形象。她天性善良，外貌白皙，原本的名字就叫劉自然，并且她具備了常人沒有的與自然溝通的能力。這種能力很大程度上就是由她與動物之間的親密關系表現(xiàn)出來的。她會說鳥語，還會在走在路上時被一群小動物簇擁。劉蜜蠟將自己比作“一匹不帶號碼的大馬”，因為她用了人生中寶貴的二十多年時光為了追尋自己最愛的人——精神向導，老師雷丁而肆意奔跑。她與村里惡霸頭目伍爺?shù)亩窢幰踩缤游飳Υ竺瞳F的反抗一般。伍爺身上有“獸性”的一面，他能夠肆意占有下屬妻子的身體，正如一些雄性動物對獸群中的雌性擁有優(yōu)先的交配權一樣，對此劉蜜蠟奮起反抗，殺死了伍爺，伍爺死后流出的是綠色的血，顯示出其動物性的一面。在中篇《蘑菇七種》中，看管林場的老丁最為得力的助手便是忠心耿耿的狗寶物。當老丁面臨來自調查小組的威脅時，寶物在林中召喚出各種各樣的動物，給調查小組帶來了重重困難。人與動物關系最密切的莫過于長篇小說《我的田園》。主人公寧伽放棄了城市的生活到海邊買下了一個已經(jīng)荒廢了的葡萄園，打算在這里重建自己心中的家園。在寧伽選擇的同伴中，就有一條叫做斑虎的，極為懂事的狗。寧伽自己的祖父就是一個極愛動物的人，他有一匹陪他浪跡天涯的紅馬。對祖父這種“走進了童話”般的生活，寧伽是羨慕的，而在這個寧伽自己建立的烏托邦中，人與狗相依為命，相處得也十分融洽。

    張煒的人生積累使得他在作品中流露出了明顯的生態(tài)主義特征，這并非僅僅只是為了以純真清新的特點來形成自己區(qū)別于他人的風格，成為當代文壇上獨一無二的“這一個”，而是為了表達他對于人類未來沉重的思考。張煒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對人在世間經(jīng)受的苦難滿懷憐憫之情，于是他真誠地希望可以在自然的世界中為人類尋求到救贖之路。盡管這也使得張煒的作品被批評界視為具有“反現(xiàn)代性”而遭受詬病，但讀者若對他的作品進行深入的整合，便可以感受到他作品中挽救世道人心的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碰撞下產生的巨大的震撼力量，盡管他的答案未必正確，但是他思考的過程令人肅然起敬。因此，對張煒的生態(tài)主義創(chuàng)作依然是要給予充分理解的。

本文來源：http://xwlcp.cn/w/zw/1534.html《芒種》